爸一直都希望第二个孩子能是男孩，可没想到却迎来了我这个丫头。

妈说：“记得当时做完b超，一听说你是女孩，你爸的脸啊，就像宋丹丹小品里说的那样，拉的比长白山还长，回到家就开始掐我肚子。”

听闻这件事的时候，我还小，不懂尊严和存在感为何，却还是吧嗒吧嗒落了泪，愤愤地指着自己的小虎牙冲他嚷嚷：“一定是因为你掐了我，我才这么丑，哇…我有一个…坏…爸爸…”

每每这时，爸就一脸歉意地把我抱起，让我趴在他肩上哭。我一边撕心裂肺地嚎啕一边把鼻子贴他白衬衫上使劲蹭出两条大鼻涕，等他发现的时候我就哈哈大笑，与他一涕泯恩仇。

小时候我脑袋不灵光，说话还大舌头，在我的世界里1+1是等于“shān”的！爸对我很无奈，跟妈商量：“二妮儿这么傻，是我之前对她太仁慈，现在不教育好，将来吃亏的还是她，我得对她严厉点！”妈点点头表示同意。

爸就给我制定各种培养计划，要给我好好启蒙，语数外各种乱入。只可惜爸那70年代的英文水平着实不咋地，一个简简单单的afternoon居然能教成“二~姨夫”？导致后来英语课一听到这个单词，我脑海里都会惊现一张姨夫的大脸。

后来又转战语文，一天他教我背“牧童骑黄牛”，我因为大舌头背出来是“木头骑黄牛”。他立马瞪着眼吼我：“木头骑黄牛？还石头骑黄牛嘞！”我眨眨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噢！sí（石）头骑黄牛。”这句“石头骑黄牛”让我吃了一记爸的“如来佛掌”。

这些黑暗又血腥的历史没能存在于我深深的脑海里。但是后来都被妈一件一件揭发了出来：“你那时候被打的，屁股上5个手指印，黑乎乎的三个月都没好。晚上睡觉都得趴着。”

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已经读初中了，不敢再蹭他大鼻涕，为了表达愤怒，我还是冲他乱叫了两嗓子。

爸也学会无视我，他推推自己的眼镜斜着眼瞅我，继续看他的世界杯。甚至为掩饰尴尬站起来吹吹小哨子，大喊：“啊~~~~球进了~~~二妮儿快去给我买啤酒和花生米。给你50，找剩下的是跑路费。”

面对金钱的诱惑我放弃了暂时的“仇恨”屁颠屁颠地跑去买酒。

那时候我疯狂迷恋着《我叫金三顺》，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像金三顺那样成为一名糕点师。考虑了许久我决定向他们郑重宣布：“阿爸，哦妈，哦尼。我不打算上学了，请允许我去新东方学习烹饪技术吧！我想像三顺姐那样————人生就像巧克力盒，你会盖……”

没等我说完爸就狠狠瞪了我一眼，开口道：“你知道什么？你以为学烹饪就像你在电视里看到那么容易吗？我辛辛苦苦赚钱养你是为了什么？我是让你好好学习，考上好高中，好大学，找份轻松的工作，安安稳稳地过这辈子，不要像我一样辛苦。”

我理直气壮地冲他嚷：“凡劳动都是光荣的，而且我靠双手吃饭，白手起家，自主创业，将来一定比你这个只会给人家打工的人过得好，比你有钱。哼~”

爸听我说完一下子笑了：“你靠自己是对的，要知道创业什么时候都不晚，但是能单单纯纯读书的时光只有一次，你好好上学，上完大学，我全力支持你创业。”

我收了心开始学习，考上高中那年爸被调去西安工作。那时我处在青春期，特别不想见到他，整天和他吵架。他去西安，我自然是100个愿意，毕竟天高皇帝远而且半年才回来一次，连呼吸都顺畅了。可日子并不像我想的那般开心，他走后没多久我就开始失眠。虽说妈在家，心里却总是不踏实。睡觉前要一遍一遍检查门有没有关好，窗户有没有锁起来，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觉得害怕。开始第一次想他，甚至怀念他每次喝醉后滔滔不绝讲得那些大道理。以前觉得爸爸只会大声嚷嚷着训人，后来才明白父亲是山，而我已经习惯了依靠。

他第一次休班赶上春节，那年又恰逢他的本命年，我用偷偷攒下的生活费给他和妈一人买了一身大红色的保暖衣，可惜衣服太瘦他们穿不上，现在那套保暖还在他们衣柜里放着。

妈偷偷告诉我：“你爸睡觉前都会使劲撑开衣服往里钻，说多撑撑早晚有一天能穿进去。其实你爸就是嘴上不好意思说，心里不知道有多滋。”

有次我旅游回来，买了块玉送他，本以为他会很开心，谁料他一脸不高兴地怪我：“乱花钱，买这种东西干什么？能当饭吃吗？”那块玉我从没见他戴过。

后来妈说：“你爸睡觉前都会打开灯从盒子里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块玉，看上好久。老跟我炫耀女儿出个远门能想着他，还是有闺女好！儿子不准儿有这么细心。还是老话说的好啊，闺女是爸爸的贴心小棉袄。”

这些事爸从来没亲口向我说过，总觉得他永远都是我最熟悉却陌生的亲人，他不会说爱我，正如我没说过爱他。

后来上大学，爸不放心我出省读书，让我报一个省内的大学。离家不远，我却极少回家，那些零星的假期大都用去打工和旅行。一年里能和爸一起吃饭的机会少之又少，时常是他回家的时候我还在上学，我放假回家，他又飞去了西安。这些年我和他，很少打电话，我们多是短信、Email甚至是书信来往。爸平时讲话总是冷冰冰的，写信时又总会说一些“二妮儿要好好学习，你永远是爸爸的骄傲哦！”“好好吃饭不要总是省钱啦！”的话卖萌。我常常一边哭一边笑着读完他的信。

五一，姐单位组织旅游，不放心妈自己在家，我偷偷买了车票准备回家给她一个惊喜。一到小区门口就兴奋地给家里打电话，接电话的却是爸：“二妮儿？你咋回来了？”
本想说不放心妈一个人在家，话到嘴边又改了口：“听说你回来，我给你带好吃的来了~顺便陪你喝几杯，你快到楼底下接我呀！”而我并不知道他回来。

可以感到电话那头爸因极力克制开心而加深的喘息，却依旧用严肃的口吻说：“好，我这就下去给你开门。”

我拉着行李箱慢慢往家走，远远的看到楼下有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那是爸吗？怎么会变瘦小了这么多。慢慢走近，直到看清他的脸我才像小时候那样撒娇地喊了声：“爸爸~”

爸笑笑，接过我手里的行李，低头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他鬓角的白发已不再是小学作文课上虚构地那般，现在它是那样真真切切地存在着。记忆中他挺拔又宽厚的背，因为操劳变得些许弯了。当年健步如飞的他，如今步伐开始变得缓慢。我沉默着走在他后面，想起小时候淘气地和他比身高时他总爱摸着我的头，说：“二妮儿会像小树一样越来越高，爸爸只会像蔫了的茄子似的慢慢地缩呀缩呀越来越矮。”

记忆里的那个他，在时光里慢慢变老，我却浑然不知。甚至，没想过，没问过这些年他一个人在那远方过得好不好。

晚饭的时候，爸吃了口肥肉，许是肉太油腻，他不停地咳嗽。他一直有咽炎，这些年一个人在外面，生个小病都是吃点药扛过去。年纪虽大了，还总拿自己当年轻的小伙子！妈赶忙给他捋背，我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低下头，装作喝汤，让眼泪顺着脸滑下来，滴进碗里。假如爸看到我哭又该笑我这个傻丫头多愁善感。

吃完饭，他坐在沙发上看新闻联播。我走到他跟前：“爸，我给你捏捏脚吧，小的时候常给你捏的，那时候捏一次要给1块钱，今天我义务劳动啦！”

爸摇摇头说：“不用，脚那么臭，捏它做啥。你快回你屋玩去吧！”

我不听他的，跑到浴室端出一盆热水说：“那我顺带给你洗洗脚，洗洗就不臭了，快点！我好像都好些年没给你洗过脚了！”

爸拗不过我，不好意思得把脚放进盆里，他的脚底还是那样，有一层厚厚的老茧。小时候他爱挠我脚丫逗我。在我笑得开心时候，他板着脸说：“二妮儿你怎么挠爸爸的脚，爸爸都不会笑，不信你试试”

就像他说的那样，无论我怎么挠，他都没笑。那时候我还嘟着嘴冲他说：“爸爸是厚脚皮！爸爸的脚羞羞！”因为年纪小，因为不懂事，因为不会体谅，我不曾懂他无声中的真情，沉默里的厚爱，长大后才渐渐明白他为这个家默默付出的一切，读懂那年年少无知的我说，将来一定会比他过得好时，他那温柔的一笑。那是历经过几十载无情岁月后一个父亲能给与孩子的宽容。

给他洗完脚，让他躺在床上，准备给他捏脚捶腿。捶到他的腿时我愣了一下，因为肌肉减少症，爸原本满是肌肉的小腿捏起来软塌塌的。每个人都会老去，只是当这发生在至亲至爱的人身上时，我们会很无助很难过。我想和他多聊聊天，挽回那些被我轻描淡写过的岁月。

“爸，你是不是老偷偷穿我给你买的那件保暖？”

“谁说的，没有！”

......

“我妈说你睡觉前老看我给你买的那块玉，为啥不戴呢”

“...别听你妈瞎说。”

……

“要不我今年给你换块儿手机吧！”

“别…你别乱…花钱！”

“哼~你这个老扣整天省钱干吗？”

“省下钱…给你当…嫁妆...呼…呼…”

爸睡了，听着他的鼾声，我觉得心安，我轻轻地给他盖好被子慢慢走出房间，这些年他不容易，就让他在家好好睡上一觉……

那个赋我生命，予我姓名，伴我成长，以我为傲的人，在时光里渐渐苍老。

也许有那么一天，他会眼花到看不清我；会听不到我刚刚说了什么；会老到出不了远门；甚至，他会忘记我是谁。

如果哪天你真的忘了我，别怕，我会耐心地、一遍遍地喊你——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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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幺，左手拿菜谱右手弹吉他的北方姑娘，20岁有好多梦，要把它们都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