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晚上看美剧《破产姐妹》,大胸的妹子Max,收到了不负责任的妈妈寄来的玩具熊,那是她关于童年的唯一回忆。 后来,她给妈妈寄回了另一个纸箱,Caroline问她里面装的是什么,Max回答:”Nothing .” 看到这里的时候,我关掉了电脑,一个人坐在窗边发了很久的呆。那时候我想,对于我来说,关于我妈,我所有的童年回忆,是不是也一样是NOTHING。 据说我出生的时候,花了她整整六个小时的时间。 她从凌晨开始就撕心裂肺的疼痛,而我,却一直固执地赖在她的肚子里不肯出来,似乎是要最后一次挣扎着面对这个复杂的世界。 那是剖腹还未普及,当时的医生急得满头大汗,热水烧了一次又一次,爸爸和奶奶在一旁急得快要哭出来,我才终于在早上七点钟的时候扯着嗓子发出来降临人世的第一声嚎哭。 她后来经常向人诉苦,为了生我,她差点丢了半条命。 或许是这样,她一直都不喜欢我。 这种不喜欢表现得很明显,比如,我几乎没有跟她一起睡觉的记忆,从记事起就一直跟着奶奶,我不记得她有给我扎过辫子,不记得她有给我做过早饭,甚至,不记得她有抱过我,走路的时候有牵过我的手。 童年的所有与温情有关的记忆里,奶奶是唯一的主角,而她留给我的,只有近似空白的大片模糊。 或许是因为小孩子也会记恨,我至今能够想起的零星记忆,全是有关她的不好,比如,奶奶去姑妈家了,她晚上抱着弟弟出门打麻将将我一个人丢在家里,带着我和弟弟去外婆家,班车上只买一张成人票,她抱着弟弟坐着,我眼巴巴地站在旁边,一言不合就会扬起巴掌揍我,然后我大声嚎哭,她语出恶声,同上前维护我的奶奶和爸爸争吵…… 那些细碎的小事,像是一块块面目疮痍的膏药,贴在我童年里所有与她有关的回忆里,挥之不去的是尴尬刺鼻的难堪,还有心底不忍揭开的疼痛。 时间久了,我跟她之间变得疏远而生分,她丝毫不掩饰对我的漫不经心,我也从来都是不惧于在任何场合提起她对我的不好。哪怕她就坐在我身边,也照样面不改色地回答大人的提问:“你最不喜欢谁啊?”“最不喜欢我妈。”“你妈是不是恶婆娘啊?”“是。” 她气急败坏,我冷眼相对,拿眼角的余光偷瞄她满脸尴尬,在心里揣测着,要是她站起身来打我,我就跑。 所有年少的时光里,我跟她从未亲近过,她不关心我成绩好坏,我也从不跟她谈及心事,不在她面前撒娇诉苦,也不跟她分享任何喜悦。 甚至,我第一次初潮,都是面不改色地直接走向家里的抽屉,找出一包卫生巾,默默地看完商品说明书。 而她,过了好几个月之后才发现。 02 爸爸一直在外地工作,每年只有在盛夏和过年,才会回家待上十来天。 小时候最期盼的就是,爸爸可以回家,他会给我带回来好看的新衣服和新玩具,还会按照我的要求去书店给我买想看的课外书。因为他最疼我,愿意满足我的任何要求。 可是他们似乎永远都在争吵,他和她拿着拖把、扫帚以及一切能够当做武器的东西厮打在一起,用难听的话语互相攻击,每一次吵架,她都气呼呼地抱起弟弟,一边嚷嚷着“不过了不过了这日子没法过了”一边出门坐车往外婆家赶,她好像,一次都没有想起过我,甚至走的时候,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 旷日持久的争吵,一直持续到高中,他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恶化。 终于在高中的时候,他们去法院沉默地领回了一纸离婚证书。 她离开家,分文未带,说起爸爸,她的语调里都带着厌恶和恨意,似乎只要能够离开他,她愿意放弃所有,当然也包括我。 有时候我也会想,十几年只在家务农,从未工作过的她,离开家要如何生存,可是似乎,她过得还不错,她开了一爿小店,生意听说还可以,她很享受,被人叫做“老板娘”。 我上大学的时候,跟她几乎没有多少联系。 那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等到再过两年毕业之后,要好好努力,赚了钱就让爸爸早点退休,不要再那么辛苦的工作,在家打打牌溜溜弯晒晒太阳享享清福就好。 我甚至幻想着,不要嫁到太远的地方,这样万一爸爸以后年迈无法自理,可以方便照料。 在我有关未来的所有规划里,没有她。 我认为她不需要我,正如此时此刻,她同样认为我不需要她一样。 我们一年打不了几次电话,见不了几次面,就算坐在一起吃饭,也是沉默着的尴尬。 那时候我想,有些感情缺失了就是缺失了,长大之后任凭如何弥补都无济于事,更何况,当事人并没有一丝想要弥补的心思。 如果生活可以这样继续下去,我觉得,也并没有什么不好,她的生活安定,不需要人照顾,而我,会在毕业后很快工作,甚至也许会很快恋爱结婚,我们偶尔联系,报告近况,我并不依赖她,无论是物质上还是情感上,她也自知不会指望我生活,从不跟我提任何要求,也不过问我的任何决定。
接到弟弟的电话,说爸爸生了重病的时候,我还差三天第一份工作转正。 去人事部请假的,经理问我怎么了,我哆嗦了半天,看着她,才一字一句地憋出:“我爸爸生病了。” 经理说:“那你回去看看,没事了再回来。” 一个人坐着火车回家,不知道该向谁倾诉我此时此刻的感受,满脑子翻来覆去都是:“没事吧?没事吧?不会有事吧?”那样的惶恐和不安,却没有人可以诉说。我甚至没有想起,要打个电话给她。 爸爸去世的那一天,所有的亲戚朋友都济济一堂,我犹自在呆呆地发着愣,连哭都不会了。身边的姑妈凑过来,冲着我吼:“傻丫头,哭啊,在灵前要哭的。”我却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她,茫然不知所措,好像那个躺在精致棺木里的人我从来不认识,我也并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披麻戴孝地跪在这里。 她走过来,轻轻按住我的肩膀,我看着她,脸上的肌肉开始皱成一团,然后就控制不住地开始嚎啕大哭。 后来才懂得,不管之前有多少隔阂,可是有些情感,还是只能够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才能释放出来。而那些血脉里相连的依赖,也从来不会因为生疏就彻底消失。 我和弟弟捧着骨灰盒将爸爸安葬之后,她气势汹汹地同家里的亲戚争吵,为了我和弟弟的每一分利益同亲戚们锱铢必较。 姑姑们和她对骂,说她是离了婚出了家门的女人,无权管我们家的事儿,她昂着头冷哼:“我是他们妈,你说我有没有权力管?” 我辞去在省城的工作,搬去和她住在一起,第一晚和她睡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很别扭,连不小心挨着她的腿都察觉到陌生。 过后的一两个月的时间里,我差不多每天都不愿意出门,不愿意跟人说话,连她叫我,都需要反应好几秒才能答应,只是我依旧沉默不语,不跟她诉说,她也不问。 有来来去去的客人或者熟人会问上几句,诸如,你家姑娘为什么每天在家呆着,不出去上班?或者是,年纪都不小了,怎么还没有嫁出去? 她统统一句,她自己的事儿,我才不管,给挡回去。 她不大跟我说话,每天生意结束后就关门去麻将馆,还是像过去一眼,连看都懒得多看我一眼,丢着我独自在家,用自己的方式缓慢地化解悲伤,从前,我多少对她的冷淡有些怨恨,但是此刻,却无比感激她对我的不闻不问。 我终于开始投简历,一家一家地去面试,找到工作的时候,在饭桌上我告诉她明天去上班,她也只是轻轻地“哦”一句。 后来,她也会唠叨几句,问我公司有没有合适的人,可以试着谈谈恋爱,又说年纪也不小了,该计划着嫁人了。 我冷冷地给她一个白眼,不搭理她,她也就不再多话。 04 在家乡的县城待了一年多,终于厌倦了每日里重复单调的工作以及头顶上巴掌大的那一块天空。 有一天下班回家,看着小城里狭窄的街道和路上慵懒缓慢移动的行人,突然间就觉得,在生活之外,还有远方值得我去看一看。 我跟她说,我已经找好了一份工作,也联系好了住处,打算去北京。 她也只是答应一声表示知道了。 我却有些忐忑起来:“要是在北京混不下去了呢?” 她淡淡道:“那就回来给我看店啊。” 好像原本波澜壮阔已经准备好了要上演一番惊心动魄的内心戏,却被她一句轻描淡写,就渐渐归于寂静,不再对未知的那个世界充满紧张和不安。 到了北京之后,一切都算顺利,我开始一份新的工作,每天加班到很晚,周末也来来去去,不是见朋友,就是去听一场讲座。 我很少给她电话,她也从不打给我。 我想,也许,她心底清楚,我同她性格相似,强硬不知妥协,不喜对人诉苦,所以纵使遭遇困境,即使需要太久的时间去忘记伤痛,可是她知道,我会一一解决我面临的所有,也相信,我能够挨得住那些无法逃避的打击。 就如同,她面临别人的质疑“你家姑娘一个小女生,一个人在北京要怎么活”的时候,也都是大声地回答:“没事儿,她不用我操心。” 她相信我能搞定的事情,都可以自己搞定,而如果哪天真的溃不成军,那么没有关系,回去就好了。 一个人奔波在远方的时候,总是会有人问,选择独自做北漂,会不会害怕?我说我不怕,却一直无法解释心中那份莫名的笃定,到了后来,才慢慢明白,这份笃定,来源于,我知道,我这一辈子,都有家可回。就算爸爸已经不在了,我还有她。 有天下班回家的时候,在路上看一本书,最后一段话是:“我举起杯,心里想着,用尽各种办法让自己快乐吧,你们这群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然后独自庆幸地想,我的母亲以及正在修建的那座房子。我知道,即使那房子终究被拆了,即使我有一段时间里买不起北京的房子,但我知道,我这一辈子,都有家可回。” 我坐在地铁的角落里,对着这段话痛哭失声,那时候我才明白,就算这些年我与她始终生分,至今也算不上亲近,可是,那种血浓于水的牵挂和依恋却一直都在。 北京和她所在的那座小城,隔了整整1400千米的路程,隔了无数重山无数条河,可是我知道,她一直都在。
老妖,图书编辑,偶尔码字,分裂型逗逼少女,只想要做个有趣而且认真而且努力的人。 掌上合工大自动发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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